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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風險與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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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靜,聽說你和仇覆好日子定了?恭喜啊!”

“江靜, 恭喜恭喜, 小夥子不錯,聽說為了向你求婚偷偷在咱們所裏忙活了一個禮拜?”

“仇覆這小子深藏不漏啊!結婚請帖別忘了我一張!”

有了昨天那場轟動研究所的“求婚”, 現在江靜走到哪兒都要被人打趣。

“喜帖正在印,日期是今年的十月十號, 印好了我把喜帖帶過來。”

江靜笑著回答。

男朋友難得“浪漫”一把,江靜也不是矯情的人,當然是當場答應了男友的求婚。

此舉引得全部門的同事歡聲鼓舞,還有好事者把整個過程偷偷錄了下來發到他們研究所大群裏去了,現在江靜在研究所全體同仁眼裏儼然就是個人生贏家。

年紀輕輕不到三十歲的學者,事業有成, 家庭美滿, 別人需要奮鬥一輩子的成果和財富她都已經得到了, 可謂是才華與美貌並舉,事業和家庭兼得,研究所裏從來不缺乏“天才”, 可在別人眼裏,一路順遂成“這樣”的, 絕無僅有。

江靜也知道別人眼裏的羨慕和覆雜是什麽原因,所以無論是誰向她道喜,她都禮貌地道聲“謝謝”, 也答應會給他們發請帖。

婚期定在了十月十號, 寓意“十全十美”, 由全國一家知名的婚禮策劃公司舉辦。婚禮分為室內和室外兩場,婚禮儀式在室內,婚禮活動在室外庭院,是自助餐的形式。

儀式放在室內是怕當天下雨,雖然室外場地也搭起了陽棚,但如果下雨,終究不美。

婚禮地點定在本市一家老牌酒店裏,這家酒店是民國前某位名人的私人公館,建國後成為了本地有名的景點和酒店,不但有可以用於婚宴的超大飲宴廳,更有開闊漂亮的庭院可以作為室外布置的場地。

這樣的飯店舉辦婚禮和婚宴都需要提前半年甚至一年預定,然而當婚慶策劃公司打出了自己公司和仇覆的牌子,並且會進行線上和線下的直播與采訪後,這家酒店立刻在很快的時間裏作出了安排,表示在“十月十日”這個日子可以安排為他們空出最大的飲宴廳和室外場地作為婚禮場所。

婚期定了,場地定了,婚慶公司也定了,兩家立刻就安排著手婚禮的細節,仇覆和江靜工作平時都忙,婚期又只有兩個月了,婚禮就要求盡量從簡,空出婚假來去馬爾代夫度蜜月。

他們想要從簡,婚慶策劃公司卻不可能同意就這麽簡簡單單完成,別的不說,因為要符合婚禮“森林系”的主題,布置場地的鮮花全部都要從昆明空運過來,就得提前一個月預定;

聽說這家婚慶公司為了策劃這場婚禮連幾個大單子都推了,現在集中了全部人力撲在這一個項目上,弄得仇覆挺不好意思的,私底下特意為他們的工作人員每人準備了一個大紅包。

定下婚期後,仇覆和江靜商量了一下,想要邀請李教授當他們的證婚人。

所以今天江靜一上班,第一件事不是去實驗室,而是準備去找教授。

她剛到了辦公室,剛把包放下,就看見一個助理賊兮兮地湊過來,問:“江工,最近這兩天掛的學術交流公告看了沒有?咱們集成電路與微電子這邊在斯坦福有兩個交流名額,為期一年,你猜猜會是誰去?”

“我覺得肯定有袁師兄。”

另一個說。

“學術交流?”

江靜一喜,“去斯坦福?”

斯坦福工程學院是江靜一直向往的地方,要不是因為李教授身為院士及國內學術帶頭人的身份,她大概讀博士就會想方設法考到斯坦福去讀了。

加上當年自己拒絕的那次機會,江靜有兩次機會出國,但她都因為各種原因選擇了放棄。

這次的機會,也許她可以爭取下?

看到江靜的表情,她的助理怔了下,心裏生出一個猜測:“江工,你不會想去吧?你不是準備要……”

不是要結婚嗎?

“什麽?”

江靜回過神,見三個助理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皺起眉頭。

“有什麽條件我達不上嗎?”

“不不不,您達得上,大大的達得上,就是這次交流為期一年,您這才要結婚,馬上要出去交流學習一年,是不是不太好?”

一個助理看了江靜一眼,提醒她“已婚”的身份。

“這新婚燕爾的,就得勞燕分飛……”

江靜“啊”了一聲,若有所思。

這麽多年仇覆對她的工作很是支持,讓她都忘了自己才剛剛領結婚證不久,已經是已婚身份了。

想一想兩人馬上就要結婚,如果自己想要出去學術交流確實是要和對方商量下,江靜也就暫時按下了自己炙熱的心情,準備先得到仇覆的理解再去申請。

她回到辦公桌前,打開那個頁面看了下,這次學術交流主要是面對中青年骨幹科學家的,有年齡限制,限制在三十五歲以下,說是學術交流,其實主要是學習和合作,目的是為了縮小與國外同行研究室管理之間的規範化差距。

也因為這個,交流人員的條件也比較苛刻,必須是課題組負責人,必須進行過省級以上的研究項目,此外例如“專利成果”、“榮譽稱號”等條件,都是加分項。

江靜評估了下自己的條件,不說在所裏拔尖,至少在年輕同輩的研究員裏還是有競爭一把的優勢的。

大概是要讓研究人員在家裏過個年,交流時間從明年二月一日到後天一月底,報名則是今年的十月二十號截止,此外就是一個多月的審核期和選拔期。

當她看到要去開展“候鳥式”合作的實驗室負責人名稱時,江靜眼底的火熱更甚了。

這種中美合作項目一般都是國家撥款,動用的是重點研發基金,就是送年輕人出去學習的,對方的實驗室項目負責人都是鼎鼎大名的學術界領軍人物。

看到這裏,江靜已經在心裏對仇覆說“抱歉”了,她是一定要報名的。

至於什麽“新婚燕爾”的,反正又不是就過這麽一兩年,以後是要過一輩子的,最多這一年艱難點,雙方都當個“空中飛人”,他們夫妻兩個現在都有經濟基礎了,買個頭等艙的錢團聚的錢還是有的。

錯過這次機會,她怕自己後悔。

下定了決心,江靜就默默地填好了申請表,暫時沒發,而是存在了後臺,然後起身去邀請李教授當她的證婚人。

剛到了李教授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裏面熟悉的喝問聲。

“我怎麽可能會勸我的學生這種事!你別和我說,我不同意!”

李教授性子溫和,很少發脾氣,能讓聲音傳到辦公室門外,可見是非常失態了。

江靜擔心李教授和裏面的人起爭執,沒多猶豫,上前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門就打開了,李教授發現門外站著的是江靜,不由得一楞,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辦公室裏另外一個人。

江靜好奇地看了眼,見沙發裏坐著的是研究所“高等人才管理培養委員會”的主任。

所謂“高等人才管理培養委員會”,是研究所裏一個管理機構,有七個委員和十幾個成員共同組成,每個委員都是由研究所下轄研究部門推選的管理人,共同承擔起培養所裏高層次人才的任務,包括每年的績效評定、業務考核、名譽與稱號獎勵等等。

江靜年紀尚輕,和這位主任沒打過交道,李教授雖然也是委員之一,但上一次與江靜有關的就是把“傑青”給了袁師兄,這些管理人都是為了整個所裏的發展,也確實是他們這些年輕研究員們的考核官。

於是江靜沒敢亂看,恭恭敬敬地對李教授說:“李教授,我有點私人的事情想找您。您要不方便的話,我先回去?”

“李教授,你這有人來訪,你們先聊。”

委員會的主任咳嗽了一下,站起身要走。

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江靜一眼,對李教授說:“李教授,我剛剛向你提出的建議也是我們共同擔心的問題,我知道你惜才,但是你要多考慮考慮其他方面的得失。”

說罷,便離開了辦公室。

因為這一眼,江靜下意識的感覺委員會主任的意有所指和自己有關,而且可能連爭吵的原因都是因為自己。

到底有什麽事……

“靜靜啊,你來的正好,之前關於專利授權的事兒,你有什麽決定了嗎?”

李教授選了個兩人都關心地話題,很自然地岔開了剛才的插曲。

“啊,那個。我和研究所裏的前輩請教了下,最終決定選擇三家實力比較強發展也比較好的公司簽訂了協議,目前只授權給這三家。”

江靜回過神,連忙回答李教授,“我想了下,獨家許可是不太好,但是如果每一家都給授權也是對其他合作方的不信任,而且還很容易加劇市場競爭,這三家除了願意支付每年的專利許可費以外,也願意我以技術入股長期合作,我覺得他們是有誠意的,所以答應了。”

雙方互相僵持到一個地步後,總要都做出讓步,這就是最後的結果。

“挺好,既有原則,也有見地,還兼顧了自己的利益,你成熟了不少。”

李教授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你來找我是做什麽?”

“是這樣的……”

江靜帶著笑意,將自己和仇覆準備請李教授做證婚人的事情說了。

仇覆求婚,“李教授”是最大的助攻,沒有他的允許,連多媒體會議室都沒辦法出借給婚慶公司折騰場地,更別說後來還彈奏鋼琴曲《愛之夢》烘托現場氣氛了,他又是江靜的恩師和上司,找他作為婚禮中的“證婚人”再合適不過。

“沒問題啊。你的好日子什麽時候?”

這種事是好事,李教授自然不會推辭,笑著應了。

“今年的十月十號。”

江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些趕……”

“十月十號?”

李教授的笑容一滯。“那不就只有五十天了?”

“是啊。”

江靜沒看出李教授表情的不對,害羞地說,“所以我還想順便請個婚假,我和仇覆想去馬爾代夫度個蜜月。”

現在她手上最重要的兩個課題已經都出了成果,算是一個小的“休息期”,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做一些理論上的東西,為下一個課題做積累。

她覺得自己即使是去度蜜月,這些理論研究也不代表就會丟下,何況高強度的工作了這麽久,她和仇覆原本預定的日期也是拖了又拖,現在也是該放松下了。

“度蜜月,婚假……”

李教授喃喃自語著什麽。

待他回過神,對著江靜點了點頭。

“好,好的,你打申請,我給你批。”

“謝謝李教授。”

江靜臉上璨出一抹笑容。

成功的請到了李教授當證婚人,又請到了假,江靜心情愉快地,等下了班就打個車去了翡翠華庭那邊,和仇覆說這個好消息。

現在兩家人每天幾乎都在翡翠華庭待到很晚才回家,有時候婚慶公司的人也會來,商量婚禮的事情。

等晚上到了飯桌上,江靜將自己想出國交流的事兒一說,氣氛明顯一下子僵住了。

一旁的仇覆還沒表態呢,最先表示反對的竟然是江媽媽。

“你開什麽玩笑!仇覆好不容易等到你同意結婚,這一等從二十七等到了二十九,結果婚都沒結幾個月,你又要跑去做什麽學術交流?你還說你不是讀書讀傻了?”

江媽媽差點沒把碗給摔了,“以前你說你沒出成果,你要熬副研究員,現在你是副研究員也評上了,成果也出了,還這麽拼幹嘛?”

“媽,這個機會不常有的。斯坦福那邊的史蒂夫教授是……”

“別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都三十歲了,再不結婚生孩子就是高齡產婦了,今年一個學術交流,明年一個出國訪問,老公你還要不要?孩子你還要不要?你是想等到絕經才生孩子嗎?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年紀越大越危險你知不知道?!”

江媽媽對這個女兒,真是恨鐵不成鋼!

本來仇家二老對江靜突然想出國的事兒也很意外,而且心裏確實隱隱有點不讚同,可見到江靜被她媽這麽訓,他們一下子就對江靜心疼起來,反倒護起了這位未來的兒媳婦。

“哎呀江媽媽不要這麽說嘛,兩個孩子都年輕,我們家仇覆又不喝酒又不抽煙,什麽壞習慣都沒有,身體素質好著呢,就算晚幾年生,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也健康!”

仇母趕緊回護。

“就是就是,能出國交流也是好事。要真不得不這樣,最多叫我們家仇覆多跑跑,美國嘛,也不是多遠,做個飛機睡一覺就到了。當年我剛結婚出去學習,仇覆他媽坐火車去北京看我,也是要坐一夜才能到的,我們夫妻兩個感情也沒因為這個有問題啊!”

仇父也拿出自己過去的經驗勸她。

仇覆雖然有點不舍得,不過還是給了江靜一個安撫地眼色,也跟著勸江媽媽,“是啊阿姨,現在交通發達了,也可以隨時隨地視頻,再不行,公司要開展國外業務時我就毛遂自薦一起跟著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江媽媽原本一肚子火,直恨女兒書讀的太多讀得都不識人間煙火了,現在看見仇家一家跟珍珠寶貝兒似的向著自己的女兒,她反倒跟後娘似的,倒被逗樂了。

“怎麽,敢情兒老是我做這個惡人!”

她是不明白自己女兒怎麽想的,在她看來,仇覆今年還不到三十,長得這麽帥,現在是事業有成,還那麽有錢,網上一大堆人喊她這女婿叫什麽“老公”,也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這塊大肥肉。

就她女兒,撿到了一塊寶還不當回事,折騰這麽多年,人家把幾千萬的房子都登記在她名下了,可見對她多“重視”了吧?

她倒好,還沒結婚呢,就拍拍屁股想跑?

她就不怕等她回了國,她的老公都變成別人的了嗎?!

“也不是,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們做父母的,只能建議,不能強迫的。”

仇媽媽大概明白江媽媽在焦慮什麽,嘆著氣說,“既然是兩個孩子過日子,兩個孩子商量好就行,你覺得呢?”

江媽媽心裏的惶恐主要是擔心江靜失去這門“好親事”後悔莫及,現在看到仇家二老這麽好的人,心裏更急了。

但再勸下去,越發顯得她這媽媽不通情達理,跟急著催嫁不相信人似的,只能忍住在仇家發火,準備在回去的路上把自家女兒的腦子“整一整”。

她顧忌自己在仇家二老面前的形象,卻對仇覆放松的很,上了車以後就開始絮絮叨叨。

江靜這麽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她媽這個風格,只埋著頭嗯嗯嗯地聽著,仇覆開著車送江靜母女回去,聽了半路,終於忍不住了。

“阿姨。”

“叫媽!”

“ 哦,媽。”

仇覆有些不好意思地改了口,“媽,如果靜靜真的這麽想要這次出去交流的機會,其實我是很支持的。”

“什麽?你小子也腦子壞掉啦?我在這裏幫你做工作,你還拆我臺?我看江靜會變得這麽不‘識大體’,都是你給慣的!”

江媽媽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我這不光是尊重她,也是為了我自己。”

仇覆握著方向盤說。

他的駕照拿到還沒滿一年,開車卻很穩,就和他的人一樣。

“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在靜靜讀研究生的時候,她其實有一次機會,是可以公派留學的……”

“仇覆!”

坐在副駕駛的江靜一驚,連忙喝止,然而已經遲了。

“你說什麽?!”

江媽媽果然不知道這件事,她要知道,搞不好早就逼著被仇覆“迷暈了腦子”的江靜和他分了。

這件事這麽多年來,其實一直是仇覆和江靜避而不談的一個話題。

雖然江靜當年對他說是自己不想去,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只是個“顧全”仇覆的面子的借口。

江靜不願提,是不想仇覆生出歉疚之心,她做出決定的那時候已經是個成年人,也並不為這個決定後悔;

仇覆不願提,是因為自己的弱小。即使江靜做出了這樣的“犧牲”,長久以來,他也沒有任何能力回饋江靜更多,彌補這個遺憾。

但現在兩個人都“強大”起來了,這個話題,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麽難以啟齒。

尤其是仇覆,其實他的內心裏,隱隱是感激上天給予這次機會的。

“過去,是我無能又怯懦,讓靜靜為我擔心,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這麽多年了,我心裏一直在後怕,如果靜靜這麽多年來其實一直在後悔呢?如果靜靜偶爾回想,覺得自己也許當年出國才是最好的選擇呢?”

仇覆認真地剖析著自己的內心,“誰的人生都不能再重來一次,所以錯過了就再也無法挽回。我曾經讓靜靜錯過一次,以至於內心又愧疚又後悔了這麽多年,現在又有了一次放在我們的面前,我不會重蹈覆轍,讓自己再成為她的‘弱點’。”

江靜絕沒有想到,這麽多年了,仇覆竟然一直沒有釋懷這件事——在她都已經釋然了的情況下。

“媽,孩子可以以後再生,結婚了也可以暫時分離,機會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她已經等了我這麽多年,現在該換我等了。”

仇覆對身邊的江靜笑了笑,對向的燈光照著他的臉龐,清晰可見他的神情。

那張臉上,滿滿的都是信任與鼓勵。

“她在努力地往上爬,我幫不了她多少,但至少能做到不拖她的後腿啊。”

坐在後座的江媽媽怔楞住了。

女婿的一句“不拖她的後腿”,一下子打進了她的心裏。

她曾經也年輕過,也有和丈夫如此恩愛之時。

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裏生了個女兒,因為時代的大潮失去了工作,多少次,她拼命想要上進,得到的只是輕視和否定。

在那些難熬的日子裏,在她試圖為自己闖出一條路來時,她並不奢求丈夫能夠幫自己一把,她唯一想要自己的丈夫做到的,也不過就是“不要拖她的後腿”而已。

結果他豈止是拖了她的後腿,簡直是把她的腿都砍了。

在仇覆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條件,還能說一句“我不拖她的後腿”,而不是“她應該理解我服從我”,她還有什麽好“勸說”的?

到底又是誰在勸說誰?

回想起往事,江媽媽眼角沁出一絲淚痕,好在車內昏黑,她靠著車窗,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悲拗和欣慰,若無其事地擦拭了一把,哽著聲音嘆息。

“只盼著你們都不後悔才好啊。”

***

得到了仇覆和父母雙方的支持,江靜心裏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第二天一早就表情輕松地上交了自己的申請書。

提交申請的人普通員工是看不見的,但是“高培委員會”和上一級領導卻是看得見的,江靜剛剛結婚就申請“交流”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一番討論。

理論上來說,江靜是完全符合去斯坦福交流的資格的。

她年輕,有學術成果,有自己的課題組,而且她從來沒有出國留學過,既不是“千人計劃”的海歸精英,也沒有參加過交換培養,需要世界上最優秀的同行們建設團隊的先進經驗。

但研究所裏,已經很多年沒有“放”出去過女研究員了。

“你不是和李教授商議過了嗎?怎麽申請書還會提交上來?”

委員會的一位委員埋怨地問那位主任,“李教授沒有做她的思想工作嗎?!”

“我都做了李教授半個月思想工作了,每次都勸,他不同意,我有什麽辦法?”

雖然是“主任”,但其實只是推出來辦事的,幾個委員地位和話語權都差不多,他沒好氣地說:“難道你讓我直接去找江靜談?那不是性別歧視嗎?!”

“那現在怎麽辦?”

埋怨的那個委員說,“我還是傾向於推薦袁函。他比較穩重,事業心強,又是我們研究所多年培養出來的,對我們研究所長期發展有好處。”

“但是他這麽多年,沒有什麽突出成果。”

另一個和江靜他們不同研究部門的委員吐槽,“我是不知道你們集成電路那邊怎麽考量的,反正在我們這裏,這麽多年沒突出成果,培養了也是浪費資源。”

“那也比給了機會全砸手裏好!”

有人嗤笑。

“這個江靜十月份就要結婚了,今年已經二十九了吧?家裏不催生孩子?新婚燕爾的,意外懷孕了怎麽辦?這剛休了婚假,讓她去了斯坦福,沒幾個月再休產假?這不是占著茅……”

他大概也意識到接下來的話說出去不好聽,止住了話頭。

在這裏的人,未必都沒有私心,但也未必都為了私心。

所裏的資源是有限的,有人得了,就有人要失去。

每個教授都有自己想要培養人才和“心腹”,每個人都希望為自己的學生和下屬爭取到這次機會,為自己未來的話語權加上“籌碼”。

交流歸來,那就是“左膀右臂”,江靜這兩年來已經太顯眼了,再“錦上添花”下去,其他人都要被襯成土雞瓦狗了。

何況剛剛那個教授提出的問題,也是現在研究所裏聘用女研究員遇見的最大問題。

他們是做“高層次人才”培養管理的,以往也聘用過許多條件很好的女科研人員,可是在最該出成績的三十歲左右,男研究員大多開始厚積薄發,紛紛“大放異彩”,女研究員們卻大都選擇結婚、生子,最後不少甘願擔當後勤、退出第一線,還有些辭職離開了研究所,選擇了接受企業或高校的聘任,去過一份安穩且規律的生活。

平庸與規律的生活,是科研這條路的大敵。

實在不是他們性別歧視,而是他們已經被這種事情“坑”怕了。

都是花費一樣資源培養出來的人才,是磨礪已久的武器,結果劍還沒有出鞘,自己就折了,怎麽讓人不痛心?

能堅持在這條路上的女性學者少之又少,原本他們對江靜這個苗子很有信心,但現在江靜嫁的是那個赫赫有名的“仇覆”,他們又開始不確定起來。

這樣有錢有為的年輕企業家,沒道理不要求妻子回歸家庭。

“我們坐在這裏這麽想那麽想都是猜測,我建議,還是私下裏和江靜坐下來談談,看看她是什麽想法。”

其中一個比較溫和的教授建議道,“女性在社會中承受的壓力本來就大,如果她自己有放棄的想法,不見得會提出申請;既然提出申請了,就說明她沒想放棄嘛……”

“多少女研究員一開始都說的是不會放棄,結果一生孩子就把這些話都忘了,哭著說對不起我們要辭職!家庭的牽絆對前途的影響太大了,在這一點上,還是男研究員更有優勢。”

埋怨的委員皺著眉說。

“我同意找江靜談談、摸摸底的建議。”

“我也同意。”

就這樣,少數服從多數,他們私下裏找來了江靜,希望聽聽她的看法。

江靜做夢也沒想到,她好不容易得到了家人和愛人的支持,卻在自己的戰壕裏,被一個戰壕裏的“戰友”懷疑。

“……以你的條件,可以說在申請人裏出類拔萃,正因為如此,我們對此也有很多的擔心。研究所的資源有限,尤其是這次機會,是國家財政撥款的,我們也要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初衷負責,相信你也能理解,對吧?”

主任用非常委婉、非常溫和的說法說明了他們的顧慮,試探著問。

依照法律,即使江靜懷孕了,她依然還可以繼續工作,可如果她懷孕了,勢必難以維持高強度的工作,哪怕她願意維持,他們也不願見到發生“意外”的可能。

要是孩子出現什麽問題,不僅僅是遺憾的問題,還涉及到“工傷”以及道德上的顧慮。

而且生孩子就要有好幾個月的空窗期,他們送人出去學術交流是為了學習別人項目的管理經驗,每一個環節都要參與的,哪裏有空窗期可以空出?

“我不能理解。”

江靜蒼白著臉,因為緊張和憤怒,她的手指絞著自己的衣角。

“就因為我馬上要結婚、又年輕,所以所裏覺得如果我去,就是浪費資源?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性別歧視嗎?”

這是什麽道理,“家庭”是男人奮鬥的動力,卻成了女人奮鬥的軟肋?

“不,我們並沒有因為你是女性就不允許你去。只是你已婚未育的身份,很容易出現一些‘變數’,這個你是要承認的。”

“性別歧視”這樣的大帽子一扣,幾個德高望重的教授都坐不住了。

為了避免場面太難看,又考慮到江靜確實是個“人才”,那位主任更是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這樣吧,只要你能向我們保證……不需要書面的保證書,哪怕你是口頭保證……”

“只要你承諾在這兩三年內不會懷孕、生子,不會耽誤這份工作和難得的機會,我們就打消這方面的顧慮……”

他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已經非常“人性化”了,所以滿懷期望地看著江靜。

“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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